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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·遠舶司·9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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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上夜宿白雲寺,本來四面透風的涼亭被和泰命人用厚氈毯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起來,只留了對著月色山景的一面,亭子裏攏著火盆,和泰陪著翊勳喝茶賞月,時不時的還會傳來海浪拍擊崖岸的聲音,清肅極了。

翊勳喝了一巡茶,命人去取琴,在月色的陪伴下輕撥幾指,彈奏一曲。和泰好像有些吃驚,他看著翊勳悵然所思的樣子,說道:“我竟然不記得你還會撫琴了……”

“我是有很多年不曾有心情去撫琴了……不過,你難道聽不出來這是韓老夫子最擅長的《石上流泉》麽?”

和泰笨拙的搖搖頭。

翊勳笑了笑,一邊調琴一邊問:“《秋塞吟》你總該有印象吧?”

和泰依舊一臉茫然,他拿起琴案上的一本書想遮掩一下自己的尷尬,卻發現裏面夾著幾張信箋,看樣子應該是翊勳最近寫的:

“獨登臨,正蒼山暮,細雨垂簾,萬峰蕭肅。

曾挽強弓馭烈馬,拒英雄難計數。

亦曾浪裏砥狂瀾,引清風凜冽千古。

世皆知我,位列高臺風光獨目,

但此處薄冰慎履,日日踟躕,能與誰人訴?

章臺柳下,家門難入。

常愧賢妻愛子,無暇思顧。

我亦為人,心非石木,

只眼前世治亂紛紛,家國黎庶,

正應振臂高呼,安得惜身不為作依祜?

路迢迢,知無歸處。人漸漸,行將就木。

切莫道英雄能安寂寞,

望殘陽如血,

也難平,悲思悵然滿胸壑。

對邙山荒冢,此生焉度?”

和泰看罷,呆呆的看著撫琴的翊勳。翊勳知道他有話想說,卻只是閉著眼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,依舊沈浸在自己的琴聲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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翊勳的琴聲在空寂的山中傳出去很遠,山谷的回響更好像是在應和一般,時高時低時近時遠。此時在連綿不絕的太姥山深處,一位老道人正肅然立於月下,靜靜的聽著來自遠方的琴音。不多時,一個白衣童子端著茶盤從茅棚出來,他見道人兀自站在石上聽著什麽似乎有些意外,悄聲問:“師父,您不是在采氣麽?”

“很久沒人在這裏撫琴了。”

童子側耳聽了聽,似懂非懂的對老道人說:“是不是白雲寺的禪杖師叔在彈琴?”

“你聽不出他指尖下的萬裏江山麽?能有這樣襟懷的人,怕是只有他了……”老道人輕撚須髯,若有所思的說著。

“難道是師父的故舊?”童子依舊不解的問。

“我們方外之人,如何結交得來這等位高權重的朋友?你不是送茶來的麽,還不奉茶來?光顧著這樣說話仔細茶都涼了!”老道人說著,彎下腰來在童子的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一下,笑著接過他遞來的茶壺。正欲喝時,他卻好像想起了些什麽,又將茶壺放回茶盤上,伸出左手輕輕掐了幾下,又皺起眉頭來。

那童子越發不明就裏了,只是看著自己的師父一會兒搖頭嘆息,一會兒又徑自轉身去了後院的丹房。正狐疑間,卻見老道人拿著一個小錦盒回來了。“童兒,你可敢替為師跑一趟白雲寺?”

“現在麽?”

老道人點點頭:“讓你師弟陪你去,給你做個伴兒可好?”

小童子順從的點點頭。老道人向著月影斑駁處喚道:“二灰!二灰在哪裏?”誰知對面山坡上竟然回響起一聲狼嚎,不多時,一頭體格健碩的灰狼出現在茅棚外的小院兒裏,親昵的圍著童子和老道人來回蹭著,時不時的發出乖順的哼哼聲,好像尋常農家院裏的大狗一般。

老道人笑著向它招招手,示意它蹲坐在自己跟前,一字一句的說:“二灰,你現在陪你師兄去一趟白雲寺,路上不準貪玩,早去早回!”誰知那狼竟似乎聽懂了一樣,將頭點了兩下,轉身向院門走去。

老道人又對童子說:“把這個錦盒交給你禪杖師叔,就說是山人送給‘金剛羅漢’的禮物,請他‘襟懷不改,常念有情’。”

“是,師父。”小童子答應著將錦盒揣進懷裏,一邊哼唱著道歌一邊向白雲寺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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翊勳早上起來時精神格外的清爽,雖然依舊夾雜著咳嗽,可是心情卻十分愜意。在大殿進過香轉去齋堂用齋的路上,他聽到有人在唱歌:“塵自心頭起,煩惱本無根。修道需忍辱,隨順養悲心。世人思凈土,凈土何處尋?老月西南掛,掃地掃自心……”

翊勳順著歌聲向後院去找時,白雲寺的主持跟在他身後賠笑道:“定然是禪杖和尚在唱歌了!”

“禪杖和尚?”

“回王爺,這是本寺的一位掛單僧,沒人知道他的來歷,只是因為他身邊不離一根枯木做的禪杖,便都叫他禪杖和尚了。”

“好一個了無牽掛的人啊!”翊勳讚嘆道。

“好一個惹人牽掛的王爺!”院子裏,正在掃地的禪杖和尚聽到翊勳的讚嘆,並未停下手裏的掃把,頭也不擡的說。

“你既然知道是貴客,何不作禮問訊?”主持略有不滿的說。

“出家人肩扛如來家業,腳踏十方凈土,何須向世間幻化之物作禮問訊?”

“弟子只是聽聞方才的偈子深感喜悅,有打擾到師傅的地方,還望擔待。”翊勳說著合掌恭敬作禮。

那和尚這才打了一個問訊,端詳了翊勳一陣,又轉身掃起院子來。

“不知師傅所說‘惹人牽掛’是何意?”

“不過是個假福德、病金剛!”

眾人正不知所雲時翊勳卻忽然覺得眼前一亮,貢確喇嘛當年給自己取的法號叫“索朗多吉”,漢語意思不正是“福德金剛”麽?翊勳再次恭敬頂禮道:“請智者為我開示!”

和尚大笑道:“我又不是佛菩薩,如何為你開示?不過我這裏有山裏人送你的一份薄禮,說不定能救個命什麽的,切記‘襟懷不改,常念有情’才是!”他說著,從自己破破爛爛的僧袍裏拿出那個小錦盒,一揚手丟給翊勳便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翊勳揣摩著那和尚的幾句話,打開手裏的錦盒,裏面是九枚丹藥和一張寫著服法的紙條。

主持和尚雙手接過紙條端詳了半晌,吃驚的說:“這……這不是無咎道人的仙丹麽?”

“無咎道人?”

“嗯,此人就在太姥山中修行,已有二十餘年未曾下山了,是遠近聞名的仙長。”

翊勳看看他,又看看手中的丹藥,笑道:“主持何故只知山中仙,不見眼前佛?”說罷將錦盒交給蕭遠山:“好好珍藏起來,想必這也是上天的眷顧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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